第(1/3)页 「可以麻烦你们向看到整件事情经过的人,问问详细情况吗?」 「知道了。」 「那么之后就交给你们了。」 看到卫士接到命令而变得有自信,机敏地开始行动,克莱姆站起来,二话不说就往前跑。「您要去哪里……」他听见卫士的声音,但不予理会。 来到老人经过的转角,克莱姆放慢速度。 然后他跟在老人身后走。 很快地,就看到老人正走在路上。 他想赶快叫住对方,但只差一步,就是拿不出那份勇气。因为他感觉到一面肉眼看不见的厚墙——一种令人为之震慑的压迫感。 老人弯过转角,往更昏暗的地区走去。克莱姆跟上去。明明跟在对方身后走,克莱姆却不敢出声叫他。 这下岂不是像跟踪? 克莱姆对自己的行为感到烦闷。就算不知该如何搭话,也不能跟踪人家啊。克莱姆想试着改变状况,闷闷地尾随其后。 等到踏进空无一人的后巷,克莱姆重复几次深呼吸,像个跟心仪女性告白的男人那样,鼓起勇气出声呼唤: 「——不好意思。」 听到有人在叫自己,老人转过头来。 老人白发苍苍,胡须也是全白。然而,他的背脊挺直,仿佛钢铁铸成的利剑。五官分明的脸庞有着显眼皱纹,虽然因此似乎显得温厚和蔼,然而一双锐利眼眸却又恍如紧盯猎物的老鹰。 甚至还散发出某些高级贵族的高尚品格。 「有什么事吗?」 老人的声音多少有些苍老,但洋溢着凛然难犯的生命力。克莱姆觉得有股看不见的压力逼向自己,喉咙发出咕都一声。 「啊,啊——」 受到老人的魄力所压迫,克莱姆说不出话来。见他这样,老人似乎放松了身体紧绷的力道。 「您是哪位?」 语调略显柔和。克莱姆这才从沉重的压迫感获得解放,喉咙恢复正常功能。 「……在下名叫克莱姆,是这个国家的一个士兵。谢谢您见义勇为,那本来是我该尽的义务。」 克莱姆深深低头致谢。老人似乎陷入思付,稍微眯起眼睛,终于想到克莱姆说的是什么事,「啊……」轻声低喃。 「……没关系。那我走了。」 老人就此结束话题,正要离开,但克莱姆抬起头来,向他问道: 「请留步。其实……说来丢脸,但我一直在跟踪您。因为我有一事相求,虽然自不量力,想笑我没关系,不过若您不介意,可否将刚才那种技巧教导与我?」 「……什么意思?」 「是。我长期钻研武艺,希望能更上一层楼,看到您刚才那无懈可击的动作,希望您能稍微教我一点那种技术,因此冒昧请求。」 老人上下打量克莱姆。 「嗯……让我看看您的双手吧。」 克莱姆伸出双手,老人仔细端详他的手掌。这让克莱姆有点难为情。老人将手掌翻过来,瞥了一眼指甲后,满意地点头。 「厚实,坚硬。真是一双战士该有的好手。」 听到对方面带笑容这样说,克莱姆顿觉胸口发热。胸中产生的喜悦足以与被葛杰夫称赞的感觉匹敌。 「不,我这点程度……不过是勉强沾上战士的边罢了。」 「我觉得您不用这么谦逊……接着可以让我看看您的剑吗?」 老人接过了剑,看看握柄,接着以锐利的眼神盯着剑身。 「原来如此……这是备用武器吗?」 「您怎么知道的!」 「果然没错。您看,这里有凹痕喔?」 克莱姆凝神细看老人所指的部位。的确,剑身有个地方磨损了一点。大概是在哪次训练时,砍到不对的地方吧。 「让您见笑了!」 克莱姆羞得无地自容。 克莱姆知道自己还有待精进,因此为了尽量提升胜算,在保养武器上几乎到了神经质的地步。不,应该说他以为是这样,直到这一刻。 「原来如此。我大致掌握您的性情了。对战士而言,手与武器是反映人品的明镜。您是个非常让人欣赏的人。」 面红耳赤的克莱姆抬眼望着老人。 他看到的是温文儒雅的慈祥笑容。 「我知道了。那么就稍微替您做点训练吧。不过——」克莱姆正要道谢,但老人阻止了他,接着说:「我有件事想请教您。您说您是位士兵,对吧?是这样的,前几天我救了一名女性——」 后来克莱姆听了自称塞巴斯的老人一席话,感到气愤不已。 有人拿拉娜颁布的奴隶解放令如此恶用,而且现况至今没有任何改善,让他掩饰不了不愉快的感受。 不,不对。克莱姆摇摇头。 国家法律规定禁止奴隶买卖。然而,就算不是奴隶买卖,为了还债而被迫在恶劣环境工作,并不是什么稀奇事。这种法律漏洞多的是。不,就是因为有漏洞,所以才会设法制定禁止奴隶买卖的法律。 拉娜制定的法规几乎等于没有意义。脑中一瞬间产生这种凄凉的想法,但他赶走了这种想法。现在得思考的是塞巴斯的状况。 克莱姆皱起眉头。 塞巴斯的立场极为不利。的确,只要调查女性的合约内容,应该能够设法反击,但他不认为对方在这方面会没有准备。 一旦对簿公堂,塞巴斯是输定了。 对方之所以不提出告诉,应该是因为他们判断这样能捞到更多钱吧。 「您知不知道有哪位人士没有贪污,能够提供协助的?」 克莱姆只知道一个人。那就是他的主人。克莱姆能满怀自信地说,没有一位贵族比拉娜更高洁清廉,更值得信赖了。 但他不能把拉娜介绍给塞巴斯。 那些人都能干下那种勾当了。在各大权力机构中想必拥有不小的人脉。当然,与他们有来往的贵族应该都是达官显要。如果拥王派的公主发动强权进行调查或救援行动,造成贵族派的损失,一个弄不好还可能引发派系间的全面抗争。 行使权力不是那么容易的事。尤其是像王国这样分裂成两个对立派系,弄不好可能会掀起内战。 他不能害得拉娜做出让王国分崩离析的事。 正因为如此,他跟拉裘丝她们谈话时,才会得到那种结论。因此克莱姆什么都不说。不,是不能说。 不知道是如何理解他苦闷的沉默,「这样啊。」塞巴斯轻声说着,讲出一句让克莱姆受到重大打击的话。 「……听她所说,那个地方其他还有好几人。不分男女。」 (怎么会这样。奴隶买卖组织经营的娼馆,除了之前谈过的那一家之外,还有别家吗?还是说……他说的就是我们之前谈到的那家娼馆?) 「也许可以设法放走那些人……虽然我得先问过主人,不过我的主人拥有领土,只要让那些人逃去那里……」 「办得到吗?……她也可以到那里藏身吧?」 「……非常抱歉,塞巴斯大人。这点我也得问过主人,才能向您保证。不过,我的主人很有慈悲心。我想一定不会有问题!」 「哦。受到您如此信赖的主人……想必是位相当了不起的人物吧。」 克莱姆深深点头回答塞巴斯。告诉他没有比拉娜更伟大的主人了。 「换个话题,如果有证据显示那家娼馆违反法律,例如进行奴隶买卖的相关行为,会怎么样呢?这些证据也会遭到消灭吗?」 「是有可能遭到演灭,不过只要将相关资料送到正确的机构……我由衷盼望王国还没腐败至此。」 「……我明白了。那么容我提出另一个问题。您为何想要变强?」 「咦?」 话题转变得比刚才还急,克莱姆不由得发出怪声。 「您刚才说,希望我训练您。我认为您是值得信赖的人,但是我想知道您为何会想得到力量。」 对于塞巴斯的疑问,克莱姆眯细了眼。 为什么想变强。 克莱姆是没人要的孩子,连父母的长相都没见过。这在王国内并不稀奇。孤儿死在烂泥之中也不是什么新鲜事。 克莱姆本来也注定在那个下雨的日子如此死去。 然而——克莱姆在那一天,遇见了太阳。只能在脏污暗处甸甸爬行的存在,为那道光辉深深着了迷。 儿时只是憧景,然后随着成长,那份心意变得更加坚定不移。 ——这是爱意。 这份心意非得加以扼杀不可。像吟游诗人歌咏的英雄谭那样的奇迹,在现实生活中绝不可能发生。如同没有人能够得到太阳,克莱姆的情意也绝不可能传达给她。不,是不可以传达给她。 克莱姆深爱的女性注定将成为他人的妻室。身为公主的她,不可能属于克莱姆这种来路不明,身分比平民还低贱的人。 如果国王倒下,第一王子继承王位,拉娜肯定会立刻被迫嫁给某个大贵族。恐怕王子与大贵族已经谈过这桩婚事了。也说不定会为了政治策略而嫁到某个邻近国家。 正值婚龄的拉娜尚未婚嫁,而且也没有未婚夫,是很不可思议的事。 现在这个瞬间是如此贵重,若是能让时光停止流动,他愿意付出任何代价,换取这段有如黄金的时间。只要不把时间花在训练上,他大可以享受更多这段时光。 克莱姆没有才能,只是个凡人。即使如此,经过一再锻炼,他仍然获得了以士兵来说相当强大的实力。那么就此满足,停止锻炼,多跟随在拉娜的身边,才不会浪费了这段时光,不是吗? 可是——这样真的好吗? 克莱姆憧景着那有如太阳的光辉。这不是谎言,也没有错。是克莱姆的真心诚意。 但是—— 「因为我是个男子汉。」 克莱姆笑了。 没错。克莱姆想站在拉娜的身边。太阳在天空中灿烂照耀。区区凡人绝不可能与其并肩而立。即使如此,他仍然想攀上颠峰,尽可能接近太阳。 他不希望自己永远只能憧景、仰望。 这是少年卑微渺小的心意,但也是少年配得上拥有的心意。 他想成为配得上憧景女性的男人。纵然永远不可能结合。 正因为他怀抱着这份心意,才能撑过没有朋友的生活、辛苦的修行,以及减少睡眠时间的勤学。 如果有人想笑他的想法愚昧,那就去笑吧。 因为除非真正爱上一个人,否则是绝不可能理解他的这份心意的。 ● 塞巴斯严肃地观察他的神情,眯起了眼睛,像要理解隐藏在克莱姆简短回复中的千言万语。然后他满意地点点头。 「听您刚才的回答,我已经决定好要锻炼您什么了。」 克莱姆正想道谢,但塞巴斯伸手制止他。 「不过恕我直言,我看您并没有才能。若是真的要带您练武,必须花上相当长的时间。然而,我并没有那么多的时间。我想为您做一种短时间内就有成效的锻炼,不过……相当严苛喔?」 克莱姆的喉咙响了一声。 塞巴斯眼中的色彩,让克莱姆的背脊起了一阵冷颤。 那眼光拥有难以置信的力量,超越了葛杰夫认真时的魄力。所以他没能立刻回答。 「我就明说了。也许会丧命。」 他不是在开玩笑。 克莱姆直觉了解到这一点。他不怕死。但是必须是为了拉娜而死。他绝不会想为了私人理由而抛弃性命。 他不是胆小鬼。不,也许他其实很胆小。 吞下一口唾液,克莱姆犹豫了。有一段时间,四下笼罩着静寂,甚至还能听见远方的喧嚣。 「会不会丧命要看您的心态……如果您有重视的事物,有即使在地上爬也要活下去的理由,我想应该不要紧。」 他不是要指导自己武术吗?克莱姆脑中浮现这个疑问,不过现在的问题不在这里。他思考塞巴斯话中的含意,正确理解,然后拿出答案。 「我已有觉悟了。拜托您了。」 「您有自信不会丧命?」 克莱姆摇头。并非如此。 是因为克莱姆永远有理由,纵然要在地上爬也要活下去。 塞巴斯凝视克莱姆的双眼,似乎从中看出了他的心意。塞巴斯重重点头。 「我懂了。那么,就在这里进行锻炼吧。」 「就在这里吗?」 「是的。时间也很短,只需几分钟即可。请拿起武器吧。」 究竟要做什么呢。克莱姆心中怀着对未知的不安与困惑,还有少许的期待与好奇心交杂,拔出了剑。 刀剑出鞘的声音在狭窄巷这里响起。 克莱姆将剑摆至中段,塞巴斯目不转睛地看着他。 「那么我要上了。请您挺住。」 然后下个瞬间—— ——以塞巴斯为中心,仿佛朝全方位射出了寒冰利刃。 克莱姆已经说不出话来了。 以塞巴斯为中心汹涌旋转的气息,是杀意。 一瞬间就能捏碎克莱姆的心脏,仿佛鲜明能见的滚滚杀气如怒涛般进逼而来。他似乎听见某处传来灵魂被捏碎的惨叫。仿佛近在咫尺,又像远在他方,也像是从自己嘴里喊出来的。 受到杀意的黑色浊流翻弄,克莱姆感到自己的意识逐渐染成白色。由于太过强烈的恐惧感,他的身体想放弃意识,随波逐流。 「……『男子汉』就这点程度吗?这还只是热身呢。」 克莱姆在逐渐模糊的意识中,听见塞巴斯失望的声音,显得格外大声。 那句话的意思,比任何刀刃都更深地刺伤了克莱姆的心。甚至让他在短短一瞬间内,忘了来自前方的恐惧。 心脏发出重重的砰咚一声。 「呼!」 克莱姆呼出一大口气。 他实在太害怕了,好想逃跑。但他双眼禽着泪水,拼命忍耐。握剑的手抖个不停,剑尖发疯似的乱晃。全身发出的颤抖让链甲衫发出吵杂的噪音。 即使如此,克莱姆仍然咬紧格格打颤的牙齿,试着承受塞巴斯带来的恐怖。 塞巴斯对这副窝囊相耻笑了一声,右拳举到眼前,慢慢握紧。不到几次眨眼的时间,眼前的拳头已经握得像球一样圆。 那拳头如拉弓般慢慢后退。 克莱姆明白到即将发生什么事,左右摇头。当然,塞巴斯不会理会他的这种反应。 「那么……请受死吧。」 如同拉到全满的箭矢离弦般,只听到破风的「嗡」一声,塞巴斯的拳头飞了出来。 ——这是即死。 在拉长的时间中,克莱姆产生了直觉。如同远远凌驾自己身高的巨大铁球排山倒海而来,完整的死亡想像支配了克莱姆的头脑。就算举剑当成盾牌,拳头也能轻易将其击碎吧。 全身已无法动弹。置身于过度紧张的状态下,身体僵硬了。 ——没有办法能逃离眼前的死亡。 克莱姆死心之余,对这样的自己火冒三丈。 如果不能为了拉娜而死,为什么不在那时候死掉算了。在雨中受冻发抖,一个人死掉算了。 眼前浮现出拉娜美丽的容颜。 据说人在濒死之际,眼前会出现走马灯似的影像。一般认为那是大脑在搜寻过去的纪录,摸索逃离现况的手段。然而自己最后看见的却是敬爱主人的笑容,还真有点可笑。 没错,克莱姆看见的拉娜是笑着的。 自己起初获救时,幼小的拉娜并没有对他露出笑容。她是从什么时候,才开始对自己展露笑靥的呢。 他不记得了。不过,他还记得拉娜那时露出了怯生生的笑容。 如果知道克莱姆死了,那副笑容会变得阴郁吗?如同太阳被厚厚云层遮蔽。 ——开什么玩笑! 第(1/3)页